我是一颗白果,我妈妈是一棵有二十年树龄的银杏。妈妈扎根的地方在成都的磨底河边,我的姨妈们站在离我妈妈不远的地方,神奇的是大家站着的距离居然出奇的一致,她们感情特别好,在空中的树干枝叶可以拉拉手,聊聊天。我们的脚下是人类用水泥浇筑的河堤,他们真好,怕我们寂寞,还在我们脚下栽了常年墨绿的麦冬和花朵总是不败的雏菊。每天清晨傍晚还有高矮胖廋大小颜色各不同的许多人从河东走到河西,光是看他们就觉得非常有趣,有时候还能听到她们聊家长里短。
当我还孕育在妈妈的枝干上时,妈妈接纳了山雀一家筑巢。我特别讨厌它们,成天叽叽喳喳,最烦的就是它们的小崽子,总拿我妈练嘴壳子和爪子,好几次差点让我没法继续生长。我咬咬牙,抓紧妈妈。唯一的好处大概只有它们能飞走看了世界的样子以后回到妈妈身上对我们炫耀。虽然于它们是炫耀,可对不能移动的我们来说却是了解世界的好途径。
在春日里舒展枝叶的姨妈好美,借着微风拂过,姨妈的叶子拨弄阳光的光束,阳光乘势把自己的金*镀在扇叶的边缘,她却总是赞叹我的妈妈更优雅美丽,听她们说妈妈最美在深秋,满身的金*染尽大地,半空中的舞蹈比精灵更有灵气……我心中藏了一个愿望——我将来也要长成妈妈和姨妈们那样的大树,伸展一扇一扇翠绿的叶,在深秋变得金*,铺满大地让我喜欢的人类在我脚下打闹奔跑。
我一天天长大,我和兄弟姐妹们慢慢变*,我们圆圆的身躯全靠一根柔软的小枝跟妈妈连接。在妈妈浓密的叶子庇护中,我们姊妹你靠着我、我挨着你,玩闹着、成长着。夏天来了,那些鸟崽子也大了,飞进飞出带回一些恐怖的消息:
“你们成熟会被人类老太婆用杆子捅下来的!”
“你们会被砸了壳炖鸡的!”
“啊?什么是炖鸡?!”
“人把你们和死了的鸡放锅里,加水、开火、煮烂、吃掉!”
“天呐!那我不要长成熟!”
“对对对!”
“我也不要!”
“不要不要!”
……
兄弟姐妹们一下子全部陷入了担忧和恐惧,我也跟着直叹气,山雀还在叽叽喳喳:“那你们不要长成熟就好啦!”。可我想变成妈妈和姨妈们那样的大树,那我必须长成熟离开妈妈找地方扎根才行!可是我也不想被煮烂、吃掉!我忧心忡忡,却依然牢牢抓住妈妈的枝干,有的兄弟姐妹因为害怕,要么借着风势离开妈妈,要么央求他们的朋友蝉子、蚂蚁折了细枝跳到地面。我越来越孤单。
“哇!好臭啊!比狗屎还要臭!”我喜欢的人类经过妈妈脚下开始叫嚷着,嫌弃而迅速地离开,虽然他们依然走上走下,但气氛没了之前的快乐,空气中充满了不悦。“吧唧”,我的十三哥被人一脚踩爆了,我尖叫着:“哥!哥!你还好吗?哥!你回答我啊!”“……”看着地面上扁扁的、血肉模糊的十三哥,我的眼泪不住地流。我还没有得到十三哥的任何回应,一辆人类幼崽的推车碾过!!!十三哥彻底巴在了地面……接着,三姐、二十弟、四十五妹……有的成了泥,有的被人类扫进铁盒子,有的被人类幼崽踢走……我含着泪把妈妈抓得更紧了。
夜深了,月亮朦胧白的光芒温柔地安慰着我,听了人类一整天的尖叫、嫌弃和咒骂,我昏昏欲睡,山雀还在嚷嚷:“炖猪蹄儿哟!炖鸡哟!”我恨它们。
突然一阵凉风袭来,我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我的心往下坠,手死死抓住妈妈,连妈妈的枝也跟着颤动起来,完了!我还没成熟,我的果生要结束了!我要和我的兄弟姐妹一样了!!!我闭上眼睛等死。
我越晃越慢,终于停了,我还在妈妈的枝间!我含着泪笑了。风轻轻推了我一下,啊!妈呀!吓死我了!旁边一只“大鸟”就在离我一个果子的距离用一双翅膀拥着妈妈的枝,它的头慢慢从翅膀里探出来,眼睛像八姐的朋友黑壳子虫一样,脑袋居然长了和山雀扁毛完全不同的圆毛,还没有山雀那样的尖嘴!这是啥?它把头转向了我。“不要吃我!”我尖叫起来。那个家伙竟然又把头缩进了翅膀,一副我把它吓坏了的样子。
我死死盯着那对翅膀,那个圆毛脑袋又伸了出来:“我……我眼神不好……刚刚撞到你了吗?太……太对不起了……”看着它那怂样儿,“噗”我忍不住笑了。它也抿抿嘴,笑了:“你好,我是蝙蝠,我叫敷敷。”“你好,我是白果,我叫16。”它看起来有些忧伤,它开始不理会我的眼光,自说自话起来:“本来蝙蝠就瞎,我更瞎,经常撞头……”“我明明有翅膀,但大家都不喜欢我,还要叫我‘飞老鼠’,动不动就要闹着要把我打下来……”
哦,原来不是只有我有烦恼,我开始同情它,静静地听它讲它的故事。它说它喜欢我安静,不像它的同族总是叽叽喳喳,我笑了,要说叽叽喳喳,谁能跟山雀比啊!接着,每天傍晚它都来找我倾诉,有时候还会带点蚊子让我吃,但我吃不了,只能借助那根细枝从妈妈哪里汲取养分。它询问我的烦恼,我说我想成熟并变成妈妈一样的大树,可危险重重。它笑笑:“我改变不了我自己的命运,但我可以帮你,成全了你,我总还是有点价值吧……”
敷敷不回堤坝的小洞了,白天它趴在我身旁的枝干上打瞌睡,免得老太太们伸杆子捅我。夜晚它吃饱了就蹲在我的身边,为我阻挡来自其他瞎眼蝙蝠的冲撞。雨天它悬在我头顶上的枝干张开翅膀为我挡住和我一般大小的雨点。刮风,它直接像初见那样双翅尖勾住枝干,将我围在中间,把温暖留给我。天气慢慢转凉了,我的壳在慢慢变硬,我一点点开始变白。敷敷的同族越来越少地出来活动了,它也开始昏昏沉沉了,我看出它在吃力地咬牙坚持保护我,我劝它:“敷敷,你怕冷,还是快去洞里和大家挤一挤暖和些……”可敷敷一言不发,只是收拢一下翅膀,将我围得更紧了。
那天,我成熟了,敷敷疲惫地用翅膀尖连夜把我从妈妈的枝头推下,我“咚”地一声落到了麦冬草中间。敷敷在枝头却没有跟来,我想跟它说再见,可它转身飞走了。我在原地没法动弹,只能躺着。
在漫长的时光里,我躺啊躺,我的头顶有些痒,好像有根“骨头”在试图冲破我的硬壳。我有些烦躁,却不能动。有天,一个人类旁边跟了一只圆毛四脚兽,棕色卷毛一路“汪汪汪”,比山雀还吵,我记得山雀管它叫狗。它“得得得”跑到我妈妈脚下,抬起后腿“嘘……”完就“得得得”跑远了。我被淋了一身热乎,但心中却十分不快,因为这水淋上来有种灼烧全身的感觉。我想像敷敷一样扭扭身子舒展一下,却完全没动弹。第二天太阳一出,我感觉全身的小孔都被糊住封闭了,无法呼吸的感觉让我想要尖叫。我头顶的“骨头”更痒了。晚上,那人又带着卷毛四脚兽狗儿来了,这次它四脚一聚,后腿的上方洞里“通”一声一条软软冒烟儿的黑色软条落在我的左边,只差两个果子的距离就把我埋了!可我不能动。
拿着长杆子的老太婆出现了,她仰着头不断挥舞着杆子,我的妹妹弟弟们纷纷滚落到我身边,老太婆弯腰捡白果,29、30、32、35、40都进了她的口袋……一只脚到了我的身边,却绕开了:“讨厌!狗屎到处都是!”咦?走了?我安全了!!!
一轮勾月升起又落下,“哗哗哗”——人抓着一簇没有叶的枯枝揽走了狗屎,一扬,我咕噜咕噜滚到了河里。坠落、入水,身体撞到了坚硬的石头、浮起。水浪一浪又一浪拍打推动着我飘向远方。身上黏糊的感觉没了,好爽,正当我开心得想要尖叫,一尾黑鱼瞪大眼张大嘴狠狠地向我游来,完了!我闭上双眼,等死。又一浪,我卡在了石缝中!黑鱼被撞得直摇头,瞪我一眼游走了。又是漫长的静止时光……
这漫长的等待中,水草从我头顶飘过,鱼鳅溅起水花,我都不能动。直到一只洋洋得意的老龟出现,它的到来让大家默不作声,它指责水草不顺滑,它骂淤泥藏太多的白口袋,它看不惯鱼鳅吃烟头,它狠狠瞪着岸上钓鱼的人……听大家说它活了几十年了,见多识广,被人放生来的。我在石头缝中看着它看这儿也不爽,那儿也不爽,想笑,却不知笑它还是笑自己。它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的身上,瞪我一眼:“你不属于这里,我带你离开。”它的爪子轻轻一勾,我就从石头缝中出来了,它的大嘴一张一合,我的世界全黑了,这里潮湿冰冷,但软软的。我还没看清周围的样子,“噗……”我从河中跃起,划了个弧落到了岸边岩石缝中肥沃松软的泥土中。我的胚根已经冲破了硬壳伸出了柔软的根,我试着触摸泥土,深入、抓紧……
泥土越来越潮湿,河里的水越来越高,渐渐没过我的头顶,又在几天后退去。我在努力生长,可河水涨起又落下,涨起又落下,周而复始。
我的愿望是长成妈妈那样高大美丽的银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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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弯弯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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